ken:传闻中的鱼殿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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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前燕 51

五十一 天与弗取,反受其咎

 

皇太孙走进刑部牢房时,腐臭和血腥的味道浓得刺鼻,(略)

 

他艰难地寻着声音来找人,口中吐出两口鲜血,口齿不清地喃喃道:“本王,没什么,可招的,大人,请用刑……就是。”

 

“为何成了这样?谁让你们如此对待他?”萧济又惊又怒,转头质问陪同而来的刑部尚书。

 

尚书支支吾吾,只是打躬作揖:“太孙殿下容禀,这都是,都是……陛下的意思。”

 

萧济一瞪眼:“陛下让你们往死里折磨他么?你可知他也是陛下的孙子,这个国家的郡王!“

 

尚书嚅嗫道:“他,他是叛逆罪人的儿子……”

 

萧济冷笑:“你倒不妨大声说,本宫也是罪人的儿子呢。”

 

尚书大惊,扑通跪了下来,连连叩头:“下官不敢,下官知罪。只是,只是奉旨要问出齐逆的囤兵老巢,行军路线,可这萧……”

 

“萧什么?”萧济厉声叱喝:“这个姓,是你能随便挂在嘴边的么?”

 

尚书曾因前国子监祭酒张士久遇袭一案,在刑部羁押、审讯过皇太孙,为此常感惴惴不安,这一次皇太孙奉旨降玉刑部问案,他巴巴地赶了过来想讨好挽回一番,谁知皇太孙全无半点好脸色给他,此刻又声色俱厉,越发让他胆颤,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,竟对着十几岁的孩子连连叩头:“臣,臣知罪,是,是广川郡王,他,他始终不肯吐露半点消息,臣是无可奈何,才对郡王依例用了一点点刑罚而已。”

 

“依例?”萧济看着全身衣服尽都破碎的萧湛,(略)心里对萧湛的恨意顿减,同情泛起。

 

“本宫倒不知道我朝国法是如此酷烈,只是你这样依例,哪一日人死了,却没有半句口供,陛下是会嘉奖你呢,还是和你清算拷掠皇孙致死的罪名!“

 

那尚书恍然若悟,大失所色,汗涔涔求道:“臣愚昧,还请太孙殿下指给臣一条生路。“

 

萧济压下火气,抬手让尚书起身:“陛下既然让我来问他,大人不妨就把他交给我,我自然对陛下有交待,也不给大人添麻烦。“

 

尚书如蒙大赦,连声答应:“全凭太孙殿下做主。“

 

“先放他下来,我有话问他,你们给他一张椅子,一杯茶,都到外头去等。“

 

尚书忙叫人将萧湛从刑架上放下,不知是捆得太紧,还是捆得太久,绳子竟死死嵌在腕子里,一时拉扯不下,狱卒奋力一拽,(略),萧济疼得发出颤抖的低吼,尚书吓得脸色发白:‘轻点,轻点,这是郡王。“

 

狱卒莫名其妙白了尚书一眼,都打了整整三日了,哪一天不是木昆木奉木丈革便轮番着用,夹棒压足,竹签扎指,就差用钻和凿了,如今来稀罕他什么?

 

但还是不得不做出些怀柔的模样,小心地将这残伤的身体扶到椅子上坐下,才一落座,(略),自己拿手一推,便滑在了地上。

 

“大人,让本王跪着回话吧。”萧湛掩饰着自己的脆弱,仍声调平和地道。

 

萧济心情复杂地看着蜷缩在地上,不管怎样要维持体面,也是惨不忍睹的萧湛,轻声允许:“准了。”

 

“谢大人。”萧湛收拢手臂腿脚,努力做出跪的姿势。但更像是足八,在地上。

 

萧济挥手叫人出去,在萧湛面前另一张凳子上坐了,低声道:“哥哥,你看清楚我是谁?”

 

萧湛日夜被施以苦刑,早就疼得不知疼是何物,只是神智迷糊地等着无休无止的下一场刑罚。所以不辩来者是谁,一概称为“大人”就是,此刻听萧济叫他哥哥,才强打精神,再次抬头奋力睁大了眼睛细看,少顷,五官歪斜的脸上,浮出了淡淡的笑容:

 

“是你?”

 

“是我。”萧济庆幸他还能认得自己,那便是头脑仍清明,还足以与语大事。

 

萧湛认出萧济,忽然有了力气,撑起伤重的身体,往地上磕头:“臣,广川郡萧湛,叩见皇太孙殿下。”

 

萧济笑道:“你倒是口口声声不忘自己是广川郡王。”

 

萧湛在地上也是苦笑:“是,臣也没有别的什么,唯有这个封号,大概齐可以带到地下去,只望陛下不要在我还有气时,废黜我。”

 

萧济叹气:“何苦呢?你明明知道,这场鞠问不过是做给朝中人看看,齐王在哪里,有多少兵马,想要干什么,陛下早就一清二楚了。”

 

萧湛咳了两声,将身体靠到一旁的椅子上,既然来的是萧济,他也不再顾忌,随手拿起狱卒放在地上的茶杯,咕咚咕咚,两口就喝完了里面的凉茶,这才点头道:“臣知道,顾成儒是陛下派来的吧?也只有我兄长愚蠢,才把他当成了心腹同党。”

 

萧济怪道:“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不开口供状?你说了,于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害,于你却可以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活命机会,他们就这样丢下你跑了,你还要死心塌地为他们尽忠不成么?”

 

萧湛大声笑了起来,但很快牵扯到伤口,疼得止住笑声,皱起眉头:“殿下,我在你心中,就是这样一条愚忠的走狗么?再蠢的狗,也不会执迷不悟至此。我不过是想留下最后一点尊严,无论我是否参与,我总是齐王的儿子,投诚敌营,殊无气节,卖父兄而求荣华,世人只会耻笑我卑劣,屈打成招,更像是没有骨头的孬种,我是皇室子孙,不屑降服。”

 

萧济道:“那你大可以咬舌自尽,不用受这些折磨。”

 

萧湛又笑:“要死,我早死了,在未被投入刑部前,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寻死,父亲临走,也叫我自裁,可我偏偏不要做这妇人的软弱举止。我宁可死在刑杖下,也不屑自挂东南枝。”

 

萧济点头:“不屑降服,也不屑自挂东南枝,那你打算怎样?”

 

萧湛道:“我的身子虽比别人经打些,到底也是血肉之躯,不是铜铸铁做,再鞠问几日,反正总会断气的,陛下曾经下令,国中有子告父,妻告夫,奴告主者,不问情由,皆处死,我誓死不告父兄,陛下应该喜欢,说不定等我死后,会赐给我一块墓地,一口薄棺呢。”说完裂开嘴呵呵笑起来。

 

萧济揶揄道:“怎么,不想葬入皇陵了么?”

 

萧湛凄苦笑道:“我葬不进去了,我不配。”

 

萧济忽然俯身压迫地注视着萧湛,正色道:“谁说你葬不进去?何不与我联手,找一条不需要死,也不会为世人所耻笑的道路?我,皇太孙说的,事成之后,许你给本宫陪葬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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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太子萧定梁受皇帝特赐“护国大将军”印绶,自枢密领兵符,调动京城及畿辅军力五万,汇集于皇城内的禁军总部,即日发兵,迎战齐逆的叛军。

 

燕王萧定荣亦授命为“前将军”,辅佐太子亲征,同时,别诏令燕王的七个儿子齐聚燕川兵力,围剿楚地军队的圣旨也早就在册封皇太孙那一日,就悄悄地快马传给燕王长子,溴阳郡王萧沂。

 

京师军队未出,燕川的藩兵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把尙在逃亡中的楚王于通往楚地的途中擒获,并在萧沂的指挥下,燕军把楚国都城围得如铁桶一般。

 

定梁却迟迟没有出师,清点完兵卒铠甲,武器粮草,回到主帐,要召哥哥定荣来商议计策,忽有士兵来报,国子监祭酒许昌平求见。

 

这时候来,莫非陛下还有密旨要交代?定梁忙叫士兵引了许昌平进来,屏退左右,着急地问他:“可是陛下让大人来的?”

 

许昌平浅笑着道:“正是有人叫我来,却不是陛下。”

 

“大人这是何意?”

 

许昌平收起笑容,转而问道:“殿下,你真的要出城去攻打齐逆么?臣说过刀枪无眼,再怎么胜券在握,也没有万全之策可保殿下安然无恙,”

 

定梁苦笑:“这是守护圣主,保全百姓和疆土的义举,本宫岂有惜区区一命的道理?”

 

“不然。”许昌平郑重地说:“齐王谋反,本是齐王不义,但明知齐王要反,故意放他出去,再让殿下去剿灭他,便是朝廷不义了。兄弟相残,烽火万里,死伤无数,并非是义举。何况乘着皇孙新立,殿下出兵,若有人心怀不轨,欲置殿下于死地,企图扶持皇孙取而代之,那殿下便不是死于保家卫国的战争,而是……死于阴谋。”

 

“你说……阿琛要害我么?”定梁失声道。

 

“皇太孙不会,但保不齐有人假借他的名义行事,那时殿下丧的是命,皇太孙殿下失的是德,谁会渔翁得利,无法预料。所以殿下不可不防。“

 

定梁看许昌平神情肃穆,心中也是砰砰直跳:“不瞒大人,本宫也正为是否出兵犹豫,大人可有妙策教导本宫?”

 

许昌平低头沉吟了片刻,正色问:“这一次臣说的话,殿下能相信么?”

 

定梁知他在说上一次玉如意的事上,自己未能相信他的劝谏,忙郑重起身,向许昌平做了一揖:“前番是本宫的不是,未用大人良言,还请大人不计前嫌,仍能辅助本宫。“

 

许昌平扶住定梁:“臣不敢当殿下的礼,殿下,臣本已在东山高卧,做闲云野鹤,又舔颜入朝者,是因我的一位故人,观风云变色,知山岳动摇,他劝我出仕,好助皇太子殿下和皇太孙殿下,度过这一场劫难,臣自当尽心尽力,也请殿下放开心怀,接受臣的主意。“

 

“一位故人?“定梁好奇地眯起眼睛:“为我和阿琛么?”

 

许昌平道:“他避世多年,若不是为着殿下和皇孙,也是不愿理这朝政变迁的,殿下就不必多做探问了。”

 

定梁收起好奇,自册立皇太孙以来,除了杜蘅,没有任何一个人公然站在他一边,就连情同手足的陆文晋也背弃了他,让他备受打击,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,他禁不住疑心,自己难道真是无道不成?此刻听说尙有世外高人为着自己,竟能如此默默守护,那人是谁似乎已不重要,天地间,仍有愿意拥戴自己的人,仅此一点,足以让他重拾信心。

 

“大人……计将安出?”皇太子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。

 

许昌平看了看案上的将军印绶和兵符。

 

凝重地语气不容置疑:“殿下,我朝制度,军营之中,只有军令,而无皇命,只认兵符,而不认圣旨。殿下既然手握兵符,三军皆听号令,您想领着军队往外打,还是往里打,都在殿下而已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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刑部大牢,萧湛听完萧济的一番叙述。

 

歪着头想了一会儿,撑在椅子上仰头道:“殿下,这里面有一处不通。殿下的玉如意,分明是我拿去御膳房换取木桶的,怎么又会出现在晏安宫收拾殿下旧物的木箱之中呢?晏安宫的夹室,不是谁都能进去的,谁有本事,把本该在太子殿下手里的玉如意,放进了晏安宫的木箱里?”

 

萧济缓缓道:“……梁忠!要不是他向陛下提议,给我找些熟悉的物事来压惊,那一晚也不会开箱子,也就不会掉出一个玉如意来。”

 

萧湛糊涂起来:“梁忠不是陛下的人么?……难不成是陛下要让几个儿子孙子,互相陷害?”

 

萧济摇头道:“你有所不知,梁忠年轻时,曾有一次忤逆了陛下,险些被杖毙,是我六叔为他求情,才捡了一条命。陛下便打发梁忠到书房去,伺候六叔和我舅舅读书,他在书房整整呆了七年,与我六叔和舅舅都极为亲近。”

 

萧湛这才释然地点点头,但随即低声嗤笑:“梁忠这样八面玲珑的人,会忤逆陛下,几乎杖毙么?岂知不是陛下要派人到儿子身边去,又怕他多心,先用了一招苦肉计,让年幼的儿子相信梁忠对自己感恩戴德,故而不堤防他呢?”

 

萧济低声道:“你以前这样告诉我,我是不信的,但现在,看了太多嘴脸,也就不以为怪了,或者真的是陛下派在叔叔和舅舅身边,监督他们的,也监督想要接近他们的臣子。”

 

萧湛又道:“不过么,七年的时间不算短,人心都是肉长的,就算怀着异心,相处久了,人对你好,你怎么会不知道?“

 

抬头看一眼皇孙,这个人一直就知道自己怀着异心,但一直都对自己很好,自己怎么会无动于衷?

 

萧济也听懂了他话中有话,心有灵犀地笑起来,伏枥宫中的日日夜夜,萧湛用身体为他取暖,呵护周到,他又怎么会不领情?

 

“所以,梁忠向谁效忠,就不可而知了,既然从御膳房索走玉如意的是皇太子,那么,把玉如意交给梁忠在皇帝面前做戏的,多半应该是太子殿下。“萧湛道。

 

“果然是六叔么……“萧济沉思半响,终是摇了摇头:“不对,我们会这样想,陛下一定也会这样想,知父莫若子,六叔是最知道陛下心思的,他不可能这样作茧自缚。”

 

萧湛眼中闪出一丝光亮:“的确如此,还是太孙殿下心思缜密,是臣小看殿下,自作聪明了。这是个局中局,目的就是要让陛下对太子殿下起疑,臣明白了,背后之人是他!“

 

萧济笑道:“哥哥莫要取笑,你我所想,果然是一样的。只是如今天下纷乱,太子殿下独揽军权,四方宵小蠕蠕而动,我还要请你帮我拿个主意,快刀斩乱丝,应机而断!“

“臣肝脑涂地,愿为皇太孙殿下效力。“萧湛的声音不大,但字字句句铿锵有力。

 

思索片刻后,抬头问:“殿下,臣听狱卒议论,陛下将京卫十二营中的大半交给了殿下,不知殿下手中有多少人马?“

 

萧济道:“控鹤,翊卫两营,仍在陛下手中,掌皇宫宿卫,骁骑、鹰扬、虎贲三营,隶属在皇太子出兵大军中,剩下的七卫,兵两万一千人,马七千匹,陛下都拨付给了本宫统领,以镇守京城为务,这也是做个样子,要现成送我一个功名,待皇太子殿下凯旋归来,我好有功勋记入史册吧。“

 

萧济勾起嘴角,露出踟蹰满志的微笑:“殿下,京卫在手,岂止是做个样子?七卫两万一千人,虽比不上太子殿下的五万兵马,但京卫把守京城,贵在可先发制人,两万一千,已经足够,殿下只需收服一人,便可撼动天地。 ”

 

萧济竖起耳朵,倾听萧湛为他出谋划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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禁军营帐,听完许昌平不加掩饰的提案,定梁倒吸了一口凉气:“大人的意思,要我……?这可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,稍一不慎,足以身败名裂之举,大人以为我有几分胜算?阿琛呢?他又会如何?”

 

许昌平沉声道:“殿下,此时不是畏首畏尾之际,当断不断反受其乱,这话我和我那位故人也曾说过。皇太孙殿下长大了,殿下应该相信他,他自然也会做出正确的决断。”

 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

军营中忽然刮起一阵狂风,卷得营帐呼呼作响,士兵们有序地绑牢营旗,收起铁器,巡营的士卒迎着风列队走过,英姿勃勃,目光坚定。

 

营帐内痴痴怔怔看着许昌平的萧定梁……

 

大牢中怔怔痴痴看着萧湛的萧济……

 

沉默中,许昌平开口道:“皇太子殿下……”

 

萧湛仰着头:“皇太孙殿下……”

 

“嗯。”萧定梁和萧济都身不由己地答应了一声。

 

许昌平伸手在兵符上拂过:“天与弗取……”

 

萧湛撑着椅子踉跄着站起:“天与弗取……”

 

许昌平:“反受其咎……”

 

萧湛:“反受其咎……”

 

许昌平:“时至不行……”

 

萧湛:“时至不行……”

 

二人的声音隔空混在了一起:“反受其殃……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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